锦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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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帝日常》之浅望04

如果真希代表着长野少年时代的爱恋,那么锦小路则是他成年后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旧梦。
锦小路是一名男歌舞伎演员,在各大剧场老板间颇有些名气,因为长相俊美,且舞技高超,有相当一批追捧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落魄武士,与歌舞伎产生感情的例子自古有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不过,锦小路此人身世凄惨,从小就混迹在三教九流,看遍了人情冷暖,端的养出了一副戏子的性情,逢场作秀,翻脸无情。
可偏偏,栽在了长野悠人手里。
明楼和阿诚今天这场戏,讲的就是在长野即将上战场前夕,两人私会,互诉衷肠的桥段。
明楼其实挺遗憾的,本来他以为可以见到阿诚做标准的歌舞伎打扮,毕竟传统的日本歌舞伎演员的服饰都是相当华丽的,况且,女相的阿诚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不过南田的解释是,歌舞伎不像剑道,没有基础的人贸然参演实在不伦不类,阿诚先生一向事务繁忙,恐怕不会有太多的时间练习;加之歌舞伎演员向来以厚重的白粉敷面,演出时只是取几个远景做穿插,无伤大雅。
明楼听了也只好认命,想了想阿诚满脸白粉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这次就放过他吧。不过明楼的期待倒也不至于全然落空,明楼从化妆室走出来之后,还是引起了一番窃窃私语。
毕竟是男歌舞伎演员,化妆师还是尽可能得将阿诚的线条柔化了不少:红底印花的女式振袖,及腰的黑色长发在背后用金色的绸缎拢起,面上也涂抹了一层淡淡的粉底,让阿诚整个面容苍白了不少,加上眼角特意拉长的红色眼线,特别提亮的淡粉纯色,配上阿诚本身的气质,不会显得女气,反倒添了几分春情。
阿诚显然有点不太适应被围观的场面,特别是自家大哥的眼神还如此露骨,抬起手在唇边握拳轻轻咳了咳。
“赶紧拍吧,这么穿很奇怪。”
明楼倒是饶有兴致地走过来,围着阿诚转了一圈,不住地点头,末了,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很漂亮,回头我给你买一套,我们在家穿。”
阿诚恨恨地瞪了明楼一眼,暗地里只期望自己脸上的粉够厚。
可惜耳朵已经出卖了你。明楼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
“非去不可么?”阿诚给明楼倒了杯酒,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明明灭灭的阴影。
“嗯,非去不可么。”明楼一口饮尽杯中之物,无意识地把目光落在室内的屏风上,“虽然是着了别人的道,但我的确想去看看,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留不住你,是么?”阿诚没有继续倒酒,以男性的姿势坐在一旁,大红的振袖散落了一地。
“不,你早就留住了我的心。”明楼回过头,深深地望进阿诚的眼睛,右手覆上后者微凉的手背。
阿诚苦笑,“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像旁的那些客人们,多说些好听的话糊弄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真的动了心。
“可是偏偏——”明楼站起身来,逆着光线,看不清面容,“我宁愿伤你,也不忍骗你。”
“来,帮我宽衣吧?”一转眼,明楼又换上了那副满不在乎地笑脸,回头冲阿诚张开手示意。
褪去羽织和外衫的动作特意放缓了速度,直到露出明楼精壮的脊背,和背上的——
“卡——”导演突兀地叫喊打破了一室的氤氲,阿诚很快回过神来,举手示意抱歉。
“怎么样,我就说不事先告诉阿诚先生不行!”化妆师妹子在导演身后嘀咕道,擅自加了这么一场戏份,阿诚先生又不是专业演员,能反应过来才怪呢!
“还不是明长官亲自交代的,你有意见和他说去!”导演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忙起身去协调。
听导演的解释,原来明楼在看过这一段剧本之后,觉得有些细节可以再雕琢一番,找来编剧商量之后,便有了这样一处改动。
长野背后刺了一副纹身。
六爪青龙。
彼时日本的歌舞伎团众多,但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名气的寥寥,剧场的老板合计了之后,便选出了四名可以代表各地歌舞伎最高技艺的演员,分别授予了青龙、朱雀、白虎和玄武的称号。而东京出身的锦小路,便是六爪青龙的所有者。
长野在背上纹了这个,恐怕也是为了留个念想罢。
“所以,你这两天提早下班,就是跑来弄这个了?”阿诚听完之后,没好气地瞥了眼自家大哥,这人莫不是拍戏还拍上瘾了。
“可惜演的不是新撰组,不然我直接在心口纹个诚字,谁又能说什么呢?”明楼一边整理衣服,一边一本正经地同阿诚说道。
阿诚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没好气地转过身去让化妆师补妆。

“这么大一副刺青,你哪来的钱?”要知道手艺越好的刺青师父,要价也愈发的离谱。
“我预支了半年的津贴。”明楼满不在乎地答道,他从来都睚眦必报的性子,难得被坑了一回,怎么也得捞回点好处。
阿诚知他为人,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疼么?”
“不疼,想到这就是你,就一点都不疼。”
不知道是谁先绊倒了谁,阿诚的长发在身后缓缓散开,趁着红色振袖上大团的花簇,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
明楼双手撑在他身侧,将阿诚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仿佛蓄势待发的冰冷兽类。
“无论多久,我等着你回来。”
纠缠的肢体,在半透明的隔扇上映出模糊的剪影,光裸的脊背,欲飞的青龙。
如果等待着我们的,是死生由命,至少今朝许我片刻欢愉。
那么,就算这一世我们再也无缘相见,我也能怀抱着这份记忆而活。

“明长官辛苦了!拍摄非常成功!真是十分感谢您的配合!”一场戏完毕之后,导演激动地走过来同明楼握手,“想不到两位非专业人士的镜头感都这么强,让我很是佩服!可惜两位都是政府官员,不然,我还真想请你们继续出演我的电影呐!”
“导演客气了,能帮上忙就最好了。”一出戏,明楼又带回了面具,恢复了官腔。
阿诚在一旁看得直抽抽,方才那个在他耳边念叨“真是遗憾,晚上再继续”的假正经也不知道是谁!
“明长官和阿诚先生的感情好像没有传闻中那样交恶嘛。”南田课长看够了戏,便走出来向明楼试探。
“交恶?南田课长一定是误会了,无论怎么说阿诚都是我养大的,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和我翻脸的。”明楼不动声色地回应道,似乎对旁的看法非常不屑一顾。
南田面上不显,心里却走了几个来回,明楼这个男人心思藏得实在太深,轻易不好套话。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二位对文化省工作的支持。”
“哪里,都是为新政府做事,我等自当尽力。”
明楼的戏份到此就结束了,之后还有一场汪曼春和阿诚的对手戏,不过拍摄的那天好像他有个经济会议要参加,真是不凑巧。
晚间,照例是阿诚开车载着明楼回公馆,路上明楼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怎的,突然来了句:“你说大姐手底下,做不做和服生意的?”
阿诚手下一抖,车子直接走了个S型。

很多年以后,长野的确荣归故里,也许真的是因为背上的青龙,他真的没有忘记锦小路。并且,以他现在的权势,想查一个人的下落,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只不过,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这一日,锦小路刚刚出演完一部经典的十八番剧目《东海道四谷怪谈》,剧中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纠葛每一次都让他身心俱疲,无奈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在旁的痛苦之上寻欢作乐,以为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不堪的灵魂。
从怀中掏出一小块早已失去光泽的竹片,锦小路重复着近日越来越多的动作,轻轻地触碰着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的“悠人”二字。
长野已经走了三年了,而这里,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有任何变化,在他可能九死一生、马革裹尸的战场那头,这里依旧声色犬马,歌舞升平。
或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生、死,无论在哪里都微不足道。
“你就是锦小路?”真希进来的时候,锦小路并没有怎么在意,慕名来剧场找他的人很多,除非老板亲自交代,否则随意敷衍一下也就好了。
这个女人同其他客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一样打量起后台的布置,偶尔拿起些道具在手里把玩,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比起其他人相对不着痕迹的打量,她可以算的上是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
放在这个年龄的女子而言,是很失礼的。
“我就是锦小路,不知小姐有什么事?”然而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锦小路已经很少会对什么东西大惊小怪。
“你和长野君是什么关系?”真希开门见山地问道。
女人的眼里有着很深的防备,锦小路几乎马上就明白了原委,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男歌舞伎同男性客人之间,总有些微妙的关系,但大多数的日本女子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真正找上门的,倒也算有几分硬气。
“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需要向你交代的。”也许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不再像是自己,锦小路原本可以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出逢场作戏,但因为对象是长野,终究是被一股莫名的占有欲冲昏了头。
下一刻,他看见真希举起了枪。
锦小路甚至无法分辨,到底是他先听到了枪响,还是先感受到了子弹刺穿身体的痛楚。
阿诚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盯着汪曼春,他终于发现了,她眼底的恨意。
他穿着素色的内衫,大片的血迹在胸前晕开,仿佛逐渐展露的一幅艳丽画卷。
“我得不到的东西,任谁也休想染指。”
阿诚顺势倒下去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这几场戏,简直就像是为他们三个人量身定做的剧本。
而现实中,他是不是最后,也会落得这同样的结局?
汪曼春眼底的恨意是真的,她曾经的爱恋,也是真的。
锦小路就这样死在了真希的枪口下,而后,他所在的剧场着了一场大火,没有人知道纵火的是谁。
有人说,真希死了。
有人说,她也投了军。
故事的最后,她也没能和长野走到一起,虽然,这充其量只是整部电影一条微不足道的感情线。

拍完这场戏回到公馆已经是深夜,阿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比起潜伏伪装还要累得多。至少在那些大义面前,个人的得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就连计较的力气都没有。然而,在这一出三个人的戏里,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理智上,阿诚明白,汪曼春并不构成他和明楼之间的威胁。
可事实上,她就在那里,不容忽视。
没有人可以忽视像汪曼春那样的女人。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和明楼的那一段旧事,阿诚避之唯恐不及。
现在想想,远赴巴黎的时光,竟然是那么单纯而珍贵。
而上海这个战场,就连明楼,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打开门,正对着明楼的书房,灯还亮着。
其实这个时候,阿诚难得的并不想见到明楼的脸,却还是硬着头皮敲门打招呼。
“这么晚?我刚到的热牛奶,进来喝一杯吧。”明楼听见声音转过身,摆摆手示意阿诚进屋坐。
强打起精神,阿诚把外套放在一旁,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拿起牛奶一饮而尽。
明楼眼神闪了闪,也在一侧坐下,貌似无意地问道:“和汪曼春的对手戏,还顺利?”
“嗯,挺顺利的。”阿诚敷衍地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开,“大哥,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明楼伸手按住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多少年的相伴,他太了解阿诚,他看得到他每一次刻意的闪躲。
“没什么,大哥,我只是有点累了。”阿诚垂下眼,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
“坐着。”明楼的语气硬了几分,果不其然阿诚尽管面上闪过一丝抗拒,却还是没有忤逆他的意思,规矩地坐好。
反倒是明楼,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用错了方法,怎么就养出阿诚这么爱钻牛角尖儿的性子,尤其是在他的个人问题上。
明楼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他决定做的事,很少会向别人解释什么,就连大姐,他都是能瞒则瞒;可是到了阿诚这里,看到他垂头丧气得仿佛被主人丢弃的大狗,明楼就实在硬不起心肠。
说到底,阿诚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最坚固的盾墙,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么些年了,他和阿诚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阿诚,你听好,这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沉默了许久,明楼才认命似的开口,“我和汪曼春的事,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知道你不是不在意。事到如今,我也不愿瞒你,当初,我确实想过和她试试在一起——”
说到这里,阿诚的身体明显绷了起来,下颌的肌肉收缩出锋利的线条,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得老紧,你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起身夺门而去。
看着这样的阿诚,明楼不是不心疼的,俯过身用手盖住他的拳头,放缓了语速,沉稳而坚定,“因为那时候,我终于想通了我将来要走的路,那是一条用尸骨堆砌的阶梯,当我决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我怕了,不是害怕自己死去,而是害怕,我会把你变做我脚下的路。”
阿诚猛地抬起头,明楼毫不回避地同他对视,从他的眼中,阿诚看到了极为深沉的眷恋。
“我不敢保证是不是有一天,我为了自己的正义,要牺牲掉你的全部人生。每次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你能离我远远的,远到我没有办法触及的地方。”明楼说得很慢,每一个字仿佛都用足了力气,可阿诚却听出了,那些藏在话语背后的微弱颤抖。
“阿诚,你相信么?我真的,有想过放你离开。”这一刻,这个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男人,面上露出了浓浓的倦意。
“那你和汪曼春在一起,是为了,让我离开?”
“准确的说,是为了逼我自己让你离开。”
“那为什么后来你们……”并没有在一起?
“很简单,因为我失败了,”明楼交握起双手,似乎对这段过往有些难以启齿,“我和汪曼春在一起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似乎极少能从明楼嘴里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一时之间阿诚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以为,是大姐不同意,你才和她分手的。”
“没错,大姐在意的,无外乎什么仇人之女、心术不正之类的,我也就顺水推舟借大姐的口了结了这段孽缘;真要计较这些的话,我们谁的手上又是干净的呢?”
阿诚哑然,是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谁也没指望得到救赎。
“对于汪曼春,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你,阿诚,就算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
因为我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明楼可以为家国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达目的我可以负尽天下人,但是这一辈子,只求自私这一回。
我要你献出全部忠诚,我要你奉我为信仰。
我要你的情,我要你的命。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下一秒,我的坟墓会立在你的对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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