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小路

59  不要放弃

阿诚的到来显得非常低调，萧选似乎并不想这个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作品”受到太多关注。一行人除了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还有荷枪实弹的守卫，沿着纵深的走廊向建筑内部走去。这里和他二十年前离开时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可见在伊甸园计划被叫停之后相关实验设施并没有被一同废止，规模搞不好还扩大了些。

至少当年他并没有来到过这片区域。通过几道特殊防护涂层的高密度合金隔断门，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实验室，布满了精密的电子仪器，正在忙碌着的研究员们听见声响，回头看向队伍里唯一一个陌生的面孔，眼中逐渐浮现出狂热的色彩。

Fine,看来这儿便是疯狂科学家们的大本营了。

阿诚接过其中一人递过来的一杯不知道有没有加料的水，非常配合地脱下外套，躺上了扫描台。

萧选非常满意阿诚的识相，现在就等拿到新药案的批文对接国家基因库了，谅凌远那小子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

老爷子甚至打算让人及时更新一下自己的身体数据，毕竟有了阿诚，伊甸园计划的首要目标无疑是根据他的成功基因序列，匹配出能够适用于他人的“万能公式”，而这个“他人”的基因组样本首选，除了萧家家主不做另想。

萧选的美好愿望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晚，实验室紧急传来消息，L7的实验体出事了。

伊甸园计划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最高级别的Level 7完美体，萧景琰。

萧选连外套都来不及穿，萧景桓也是连夜被挖了起来。

白天里的各项数据指标检测还一切正常，两个小时前实验体突然全身痉挛，瞳孔扩散，并伴随大量的皮下出血和内出血现象，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血肉炸弹随时就要爆裂一般，场面相当可怖。

值班负责人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类似的现象在这儿并不罕见：基因链崩坏。

基因改造失败的实验体大多都是这样的下场。

但L7实验体的基因序列已经处于融合后的稳定期，按道理不应该发生此等状况才是……

萧选披着身明黄色的褂子，半眯着眼听负责人的情况汇报。

“L7的基因崩坏绝非偶然，根据回溯反应结果显示，他应该是预先服用了能够导致该种作用产生的药物。”

“导致基因崩坏的药物？”萧选低声念叨了一句，冲萧景桓吩咐道，“去把苏研究员给我找来。”

苏研究员很快就被带到了L7实验体所在的观察室门外。见到阿诚的样子，苏医生很谨慎地收好眼底的一丝意外。

“‘神罚’当年是你主持的项目，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事后统计你的实验室少了几瓶原液。”盯着苏医生的脸，萧选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苏医生神色不见慌张，满不在乎地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掷地有声道：“‘神罚’到最后也只是停留在概念阶段，如果我真的提炼出来，里面的人绝不会是那个样子。”

“神罚”原本就没有临床依据可寻，任何反应都有可能会发生，因而她并不担心萧选会查出什么。只是，成功率完全是未知数的药物那孩子也真敢拿来就用。

“不管怎么样，既然涉及到你研究的东西，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待在L7这里哪都不许去！务必给我把他的命保住，”萧选表情阴翳，语气发狠，任谁在美梦即将成真的时候被叫醒都不会有好脸色，“别以为把自己的基因破坏了我就会放过你，既然你能成功融合一次，就不怕没有第二次！”

既然你已经回到伊甸园，咱们大家不妨慢慢耗。

 

阿诚目前的情况绝对称不上乐观。心脏的伤尚且没有复原，就又要面临基因崩坏带来的巨大身体负担，眼下两股力量在内里互相撕扯，一方面“神罚”在大肆破坏细胞核内的突变DNA序列，造成内在机能的全面混乱；与此同时，残留的修复基因“程式”拼力抵抗，高速复制分裂新的生命体细胞——两相竞逐，没有人敢断言结局。

仿佛一个个微型“核”武器在身体内部炸裂，一波一波的痛楚如海浪一般泛过神经，不断的碎裂、重组，宛若一场至死方休的酷刑。

神罚，触碰神的领域，要付出的代价。

他只能以这种方式阻止伊甸园计划，或者说，不给萧家加速进行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的机会：完美体的基因样本，决不能落在萧家手里。

伊甸园计划因他重启，倘若自毁还不够的话，萧景禹离开之后那些年秘密搜集的资料，总该能引起其他势力的关注吧？怀璧其罪，人类的劣根性必不会放任萧家独享这样的技术。

——“如果我得不到，我就算毁了也别想旁人得到。”

可以料想，萧选这样的人被逼急了会做何选择。

阿诚很清楚，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改变不了自己也姓萧的事实。

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的话，也当算没有辜负兄长的嘱托吧。

 

*

飞流相当的抓狂。

自从他来找明楼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整整三天，明楼都没有出过这栋建筑；一日三餐，规矩有序：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仿佛已经把阿诚的事情给忘记了一般。

当然，飞流也只敢自己瞎想想，可没那个胆子开口问究竟。

不过让他抓狂的倒不是这件事。

明楼在看过萧景禹的存储器之后，交给他一个任务：破解伊甸园计划实验室的内部控制系统。

那一整套独立运作的程式可是当年萧景禹亲自设计的，纵然存储器里留下了一段核心代码，飞流啃起来也觉得异常困难，简直堪比游戏的地狱模式。

好在第二天于曼丽就到了廊州，加入了“黑客组”，才多少让飞流有些心理平衡。

比上不足，比下总还是有余的。不然他真的要怀疑自我了。

“大哥，明天的表决会要派人干预么？”明台给“黑客二人组”续好了咖啡和果汁，转而冲明楼问道，凌远那面能再拖延的可能性不大，都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不能让萧家真的开启了基因库去。

“凌主席那面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推门而入的人让屋内几个一怔，唯有明楼面色不变，似乎等候多时。

“有李警官在，相信凌主席的安危不足为虑。”明楼站起身，同李熏然握了握手。

明台半个腮帮子还塞着块雪梨，见状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凌主席那面我申请了INTERPOL的特别人员安全保护，另外我亲自带一队人给你们去。”没理会明台的一脸蠢相，李熏然似乎看出明楼在担心什么，继而又解释道，“放心，私人恩怨，不用写报告的。”

面容狡黠，目光锐利。此刻的李警官，似乎找回了曾经的意气风华。夏娃是他要缉拿的犯人没错，但萧家罪恶的基因实验同样不容姑息，更别提还有加诸在他身上的蓝钻——没有确凿的证据INTERPOL并无执法权，但这并不妨碍李警官亲自出手给他们找些麻烦。

恩怨分明，恩仇快意，这是男人骨子里的血性，与人性有关，与正义无关。

“萧景桓这个人疑心重，一旦他发现凌主席身边有专人保护，很可能会意识到实验室出了事，得再出一批人在中途截住他。”明台咔哧咔哧把梨咽了下去，可想到原本明家的主战力是要全数压进实验室的，又觉得有点难办，不在自己的地盘打架还真是束手束脚。

“截人的活儿我可是最拿手了。”婉转带魅的女声从众人身后传来，汪曼春穿着紧身的黑色连体皮衣，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汪小姐？”明台脱口而出，汪曼春笑眯眯地走到明小爷跟前，轻轻拍了拍他不明所以的一张脸，话却是冲着明楼说道，“师哥有事，我当然是随叫随到。”

掠过明台，汪曼春最终在明楼身侧站定，抬起手惟妙惟肖地模仿道：“议员先生给了我一队人，并且放话说，见着萧选那个老东西，打死不论。”

敢对明镜动手，王天风可是给他记了一大仇。

“事成之后，我亲自登门同议员先生致谢。”

“比起师哥你，我想议员先生可能更想见明大小姐。”汪曼春戏谑地挑了挑眉，余光瞄见偷摸藏在笔记本后头看热闹的小飞流，冲他千娇百媚地眨了眨眼，“小朋友，我可是听说‘伊甸园’那个地方不太好进，地图破解出来了么？”

飞流被盯得一激灵，忙不迭地摆手道：“别看我，内控系统可不是地图，两码事。”

“伊甸园”的所在尽管可以称之为“穷山恶水”，环境糟糕，但那地方却有个十分棘手的独到之处：或许是出于某种奇妙的地理构造，它在卫星地图上无法被直接定位。换句话说，除非有内部人员指引，否则任你站在山谷口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这也是为何伊甸园计划哪怕罪行累累也一直不为人所知的原因之一，如果当初不是萧景禹暗中卖了个破绽，外部力量岂会顺藤摸瓜抓住萧家的把柄。

“明先生怕是早找好了内应吧。”李熏然猜测道，明楼既然打算抢人，不可能遗漏掉这么关键的问题。

明台也有几分好奇，他大哥到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多少事？萧家的内应会是谁？不可能是苏医生，交换出明镜之后，她几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如何都联络不上。

“原来已经这么热闹了，我没迟到吧。”

有了国际刑警和美杜莎在先，明台本以为他不会再对来人产生任何惊讶的情绪，却还是低估了他大哥的手笔。

王不见王。

北美黑市之主，荣石。

“荣老板，闻名不如见面。”明楼一手插在西裤口袋，上前两步，冲荣石微微颔首，以他们的关系和地位，本不需要太多过刻意的虚礼。

荣石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冲明楼点了点头，“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救人重要。我的人会带你们到实验室的入口。”

飞流抻长了脖子向后看去，才发现跟随荣石一同进来的青年。

黑底鎏金凤尾的长衫，腰间悬玉，眉目清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个人仿佛已出落成一场戏。

倘若阿诚在场的话，表情一定相当精彩。彼时还在搞“谋朝篡位”和自己大打出手的许一霖，如何摇身一变成了捣毁伊甸园的引路人？

荣石的策反工作做得不要太到位。

“事先说好，我只负责带你们找到实验室的位置，救什么人和我无关。”许一霖无疑有一副好嗓子，尽管他话里的内容不无倨傲。

“救人的事就不劳这位先生费心了。”不过是荣石手下的人，没道理要明楼直接开口，明小爷顺势截过了话头，不过暗地里却难免琢磨：这家伙和萧家是什么关系。

会面进行到这里便足够，该布置的自有人去布置，该执行的也自有人去执行，没有谁那么不开眼地去质疑彼此的诚意，今天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他们的身份已然说明了一切。

如果说二十分钟前飞流还在呼嚎“天要亡我”，眼下他整个人都感觉快要燃到爆炸。飞流将帽檐往脑后一扣，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下略显僵硬的手指：区区一个主控系统，怎么可能难倒天才的黑客少年！

坐在他对面的于曼丽看到这一幕，无声地笑了。

是的，这样的场面，无法让人不热血沸腾。

飞流只恨自己敲击键盘的速度不能再快一些。

军火头子、黑市大庄、政府要员、国际刑警：这样的势力组合前所未见。

萧家的确深藏不漏，但这些人倘若联起手来，又何止摧枯拉朽。

所以阿诚哥，你一定不能放弃。

求你千万不要放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