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小路

WPassport:1164956

【蔺靖武侠】江湖有酒08

第八杯酒


江湖一向有小贼、大盗之说。

前者往往指的是那些偷鸡摸狗的不入流之辈,而但凡能称得上一个“盗”字的,则都是有些真功夫。

如同谈起最好的酒,人们会想到女儿红;而说到行踪最为诡秘的大盗,人们也只会脱口而出那一个名字。

幽灵盗。

幽灵盗鲜少出手,但每一次犯下的都是大案。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五年前,长风镖局一票三十万两黄金的暗镖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至今毫无线索。悬赏幽灵盗项上人头的告示仍旧风雨无阻地张贴在长风镖局漆红的院墙外。

深宫宝库重地遭窃,幽灵盗的嫌疑不可谓不大。

然而,怀疑很简单;若想将怀疑证实,却不易。

长风镖局的悬赏花红连年居高不下,可最终无一人真的揭下过那张泛黄的纸。

别说人头了,那些曾经跃跃欲试胸有成竹的家伙们到头来连幽灵盗的影子都摸不着。

幽灵盗。人如其名。

如山魈鬼魅,他的痕迹,仿佛根本不存在于人间。

“哼,故弄玄虚,不过是一群匪类罢了。”战英抱着刀靠在墙面上,语气不屑一顾。

“江湖草莽,绿林好汉,放眼这天下,谁家又不是匪类出身呢。”蔺晨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淡然应道。

“东海琅琊阁,囊尽天下奇英才、探尽武林秘辛事。不知这幽灵盗的消息,价值几何?”萧景琰抬眼,眸光仿佛碎裂在深潭之上的点点星辰,幽远而神秘。

蔺晨迎上他的视线,缓缓牵起嘴角,“王爷既然开了金口,我定当知无不言。”

 

若想找幽灵盗,必先寻得千娇百媚。

千娇百媚不是一种花,更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两个人。

姐姐千娇善舞,妹妹百媚能歌,姐妹皆为绝色之容。虽以歌舞傍身,却不似寻常艺妓常年栖身于某座花楼,反而像是踏马江湖的侠女,行踪不定。

她们今日可以在妙音坊一展歌喉,明日或许又会现身在百鸟朝凤的楼头。

大盗和歌女。

你大略不会认为这两者能有什么隐秘的牵扯。

然而,这江湖上的事情,却又多半都无甚道理可言。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相思刻骨的调子,塞上琵琶曲的金戈铁马,在靡靡之音的烟花柳巷显得尤为不合时宜。但这就是千娇百媚,她们从来不需要迎合客人的喜好,信手而拨,即兴而唱,偏引得宾客满座,络绎不绝。

萧景琰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应和着拍子轻轻敲击座椅的扶手。

如今边关稍定,而曾经沙场征战的日日夜夜,在梦回中依旧清晰如昨。

那片荒凉的土地上,见证了太多的生与死。

他现在坐在这里,仿佛坐在无数的枯骨之上。

蔺晨看着他微敛的眉眼,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和锋芒,在所有那些不为人知的战火硝烟中,悄然锐变成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的男子:表面的云淡风轻,内里的深不可测。

 

“蔺大公子,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甫一进门,百媚眼波一荡,冲着蔺晨哧哧地笑道。

嗓音低回轻柔,婉转如鸣鸟,偏又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酥魅,真真应了那句“昆山玉碎凤凰叫”。

换了寻常男子,恐怕单是这一句话就要惹得一缕相思百转千回,蔺晨却只是客套一笑,扇头直指萧景琰,“蔺某不过受人之托,若有叨扰之处,还望两位姑娘见谅。”

“我当何人有如此手笔,不想竟是王爷大驾光临,小女子这厢有礼了。”百媚上下打量了萧景琰一番,眼中忽地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施施然地行了个礼。

打赏的金银千娇百媚见过不少,但要说装在锦囊里特意呈上来的倒显别致,更何况,单就布料的触感而言绝非凡品:松开淡金色的三股线绳,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数十片金叶子。

阔绰至此,恐怕就连那坐拥紫气东来阁的临安言侯,也不遑多让。

“姑娘认得我?”

“王爷说笑了。金龙五爪,放眼江湖四海,何人敢穿,又何人配穿?”千娇走上前来,替萧景琰和蔺晨重新斟满了茶,理所当然的语气,不带丝毫谄媚。

仿佛理所应当的恭维,从一个绝色女子的嘴里说出来,尤其令人受用。

“既然姑娘认得本王,不妨就再猜上一猜,本王为何而来?”

银漆西府海棠顶的四脚香炉燃着上好蓝田玉暖,阁楼外的丝竹嘈杂似乎都随着缕缕青烟愈飘愈远,窗外的星辰灿若灯花,窗内的女子明眸似画。

“倘若王爷独自一人前来,妾身或许还不敢妄言;既然蔺大公子在侧,诸位此行的目的便不做他想。”

——“明日酉时,饮马河渡口,千娇百媚恭候王爷大驾。”

 

“大内之事,蔺少阁主莫不是也想来掺上一脚?”萧景琰借琅琊阁之力,无外乎想着能更快和幽灵盗搭上线;现下与千娇百媚的酉时之约已定,可这位蔺大公子却丝毫没有功成身退的意思。

“此言差矣,蔺某只是对幽灵盗感兴趣罢了。此人行踪成谜,他的事情连琅琊阁都知之甚少,这次沾了王爷的光,正好让我瞧瞧他的真身。”蔺晨牵着马,同萧景琰并辔而行。

“呵,少阁主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萧景琰冲蔺晨仰了仰下颌,语气并无不愉。

“王爷过誉。”蔺晨作势拱了拱手,“我不仅算盘打得好,我还知道这饮马河地界哪儿的酒最好,就是不知道王爷可否赏脸共饮?”

“那就要看这酒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了。”

这酒的名字,叫做梨花酿。

梨花酿并不在城中最贵的酒楼里,而是在城郊的一片渔村中。

梨花酿与梨花无关,在渔村一角灰墙青瓦的矮屋,住着一名叫做梨花的女子。

她用世间最甜美的爱情做酵,酿出了这种酒。

“看起来,蔺大公子的红粉知己还真是不少。”萧景琰半真半假地揶揄道,而蔺晨则摸了摸鼻子,回以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行至屋前方知,原来,梨花并不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而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

她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光阴镌刻下来的印记。

年少的爱情炽热如昙花一现,而美人迟暮的眷恋却可以似水流年。

回忆如酒,越久越醇。

蔺晨捧着好不容易讨来的酒坛,拉着萧景琰一路穿行,最终在一座七重佛塔下站定。

“难不成,你想要这上面喝酒?”

“当然,因为这上头,有着饮马河最美的月色。”

语毕,蔺晨菖蒲色的衣角已然临风而鼓,足尖轻巧地点落在高塔飞扬的沿壁之上,身形骤然升起数丈,犹如一只巨大翅翼的鹏鸟。

萧景琰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忍败了兴致,引气而起。

不似蔺晨轻功步法的蹁跹如舞,萧景琰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有着锐利眼神的隼鸟,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饮马河在古时曾是一条大江,两岸水草肥美,引得马儿竞相来此饱食,故而得名。而今几百年的光阴似箭,城池楼阁取代了往昔的一马平川,市井嘈杂掩盖了旧日的名士长啸,只有这偏安一隅的渡口,一座孤零零的佛塔,还有那江面上的月影婆娑,固执得不肯向对面的繁华盛世折腰。

“不会吧,梨花酿这样的酒若还算滋味寡淡的话,想来深宫那些‘琼浆玉露’也不见得过瘾到哪儿去。”

蔺晨遗憾地摇了摇头,月色正好,本想对酌一番,谁料萧景琰拿过酒坛嗅了嗅,似乎对这味道颇不以为意。

三十年的女儿红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酒中极品,四十年的梨花酿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蔺大公子不禁要怀疑,萧景琰这位出身贵胄的王爷,到底懂不懂酒?

“本王并非疑你所言,梨花酿定然是好酒,只不过对本王来说,终究浅淡了些,”见蔺晨眼中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萧景琰微微勾起唇角,“边关有一种酒,没有名字,是老兵家里的方子,用料一塌糊涂,手艺也差强人意;可偏偏是这种酒,一大口灌进嘴里,那种感觉不像是酒,却像是火。”

“如果你喝过那样一碗酒,这些——不过是清水而已。”

萧景琰虽然在笑,但蔺晨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仿佛缠绕着无穷无尽的寂寥。

十三岁披挂战场,驻守边关十二年。

一个少年的成长无声无息。

蔺晨忽然很想亲眼去看看那片土地,去看看这个男人曾流过血流过泪的地方。

“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去尝尝。”

“这有何难?等此间事了,本王或可与少阁主同行。”


未完待续

评论 ( 9 )
热度 ( 138 )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锦小路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