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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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武侠】江湖有酒17

第十七杯酒



天下剧毒之物几多,蔺晨最不乐意应付的就是蛇。

这种冰冷的生物极擅隐藏,骤然窜出的力道迅猛,让人防不胜防;越是纹路明艳的品种毒性越大,更别提它们总是乐于成群结队的捕食猎物。

彼时渐趋合拢的山道不知被设计了怎样的机关,被乌木扇卡住之后没多久竟又自行向后退开,蔺萧两人尽管心中有疑却也不敢多做停留,天知道下一次机关什么时候又会被触发。疾步奔行过几个拐角,前方依稀有灯火光亮,而身后“嘶嘶——”滑行的声音也紧随而至。

蔺晨猛地侧过头,三指一掐,几乎擦着脖颈捏住了附有细小鳞片的蛇身,催力向后扔去,指尖还残留着那种黏腻的触感;随即乌木扇一张,在两人背心处打出一道劲风,几道黑影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气墙,纷纷摔落在地。

“别抗拒我。”

蔺晨一手抵住萧景琰的后心,绵长的内劲流水一般灌入经脉,丹田盈满,足底生风,须臾之间两人已堪堪掠出数丈。

然而,这远不是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在目力所不能及的黑暗中同蛇类打交道显然大为掣肘,可再次出现的长明灯照亮山窟内部的光景时,蔺晨却难得生出些许“还不如看不到的好”的无奈。

山壁缝隙间、地藓丛中,爬满了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蛇,大部分都是连蔺晨都叫不出名字的品种。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们看上去全然不怀好意。

或许是先前山体的移动让这些蛇类没了桎梏,又或许他所以为的简单的山壁恢复原貌实则不然——山壁并没有真的“恢复”到起初的情形,而是打开了另一条,通往蛇窟的路。

倘若这座“碧山大阵”背后真的有掌控人的话,那么蔺晨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算无遗策。

在你以为上天终究不薄留下一条生路时候,却不想那仅仅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难怪悬空寺的老秃驴们在开启珈蓝殿密道时并未过多遮掩,有碧山大阵这等洞天玄机坐镇,寻常宵小根本就是有去无回。

来时的通道内部还源源不断地冒出新的蛇群,而蔺萧两人跟前已经有不耐烦的银环蛇扑了上来——

蔺晨随手将乌木扇扔给了萧景琰,后者的刀如果没记错的话还被战英背在身上。

一贯行事从容的贪狼王此刻也不免有些微哂,他虽以枯骨刀为武器,内家功夫却也不弱,即便双手空空也不见得有人能讨了好去;但前提,对手得是人。

你总不能指望他真的赤手空拳去对付这百十来号的毒蛇。

萧景琰结过扇柄利落地震开扇骨,甫一入手方觉此扇极重,神木乌金不愧为天下百木之首,且刚且韧,灌之以内劲后俨然一柄宝刃利器。身随心动,一招“平沙落雁”接“海共潮生”,斜出横扫,气劲锋利如刀。

——真正的高手从来不会拘泥于兵器。

这一招的变化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精妙之处,其实就在这折扇一撒之间,出手的方向,招式的路数,就好像他手里突然间已换了种兵器:乌木扇变成了他的枯骨刀。

刀锋过处,无一毒虫侥幸得以近身!

 

将乌木扇轻易交予萧景琰,蔺晨当然留了后手。

只见他的手在腰间一拂,昏暗的内室骤然划过一道凛冽寒光,剑身一刻不停地颤动,让人仿佛永远看不出他的剑指向何方,更看不出他的手要刺向何方,连剑光的颜色都仿佛在变,有时变赤,有时变青;伴随着十数条被拦腰斩断的蛇身,洒落出一片猩红的雨,自上而下流过细长的剑身,在剑尖上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惨碧色血线。

蔺晨用软剑,知道的人不多。

蔺大公子从不同人比剑,更是鲜少出剑,因为他的剑,见血封喉。

这把见血封喉的宝剑,名为青练。

“灵如青竹,毒如赤练,七步断魂,生命不见。”

青竹赤练,都是蛇中最毒的。

蔺晨对蛇类极为不喜,不知为何却偏偏带着这样一把剑。

 

密闭的山腹蛇窟中,精神高度紧绷之下,无人能够清晰地判断时间的流逝。两人脚下四周已经铺满了一层断蛇的残躯,洞口处的情形却依旧不见好转。

人的气力总会用完,汗水从鬓角渗出,流淌过棱角分明的脸颊,继而在举剑挥扇间消散在阴冷的空气里,再无痕迹。

而对面的蛇虫仿佛无穷无尽。

好在蔺晨同萧景琰俱是意志极为坚韧之人,自打一进入洞穴便在斩杀蛇虫的空隙间,飞快地搜寻出路的线索。几圈看下来,终于在石壁上方的一处角落,发现两道突兀升起的光点。

凝神细看,那并非是火光,而是两条金色的小蛇。

映着长明灯的光亮,金色的鳞片在漆黑的“眼洞”中缓慢流淌,仿佛俯瞰众生的神佛。

没错,小蛇栖身之处乃是一具头骨。

被高悬于壁顶的头骨。

萧景琰甚至都不用去看,就猜到头骨上面一定也残留着五根指痕。

只是那两条蛇——

“鳞若鎏金,不似凡物,需小心——王爷——!”

蔺晨必须要承认,在他看到萧景琰毫不犹豫地向头骨飞身而去时,内心极度震诧。哪怕,那种莫名的情绪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

在蔺晨看来,他虽与萧景琰相交,但那个男人的身份,首先是皇子、其次是贪狼王,再次才可能是“萧景琰”。即便贪狼王的赫赫战功背后意味着无数喋血沙场,他麾下还是有战英这样的猛将,有数十万边关战士冲锋在前: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人生而分三六九等,皇室子弟的身份注定他不被允许同死亡轻率擦肩。

哪怕他亲手将萧景琰的名字封入了琅琊榜,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成全曾经那一场无人知晓的相遇。

成全他偶然的一份心血来潮,亦成全他不合时宜的一次心动。

 

“萧景琰”本不该如此。

金蛇毒性不明。但毒物通常如此,愈生得艳丽毒性越大;更何况,人并非只有被咬伤一途而中毒,有的蛇虫,触之即死。

眼下尚且有他在身侧回护,萧景琰实在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无知,还是无畏?

蔺晨觉得,似乎都不是。

因为他在短暂的诧异过后,竟是瞬间将萧景琰的意图体会分明。

两条金光如箭矢一般向面门袭来,萧景琰分毫不乱,乌木扇在眼前反手横开。然而紧接着,两计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金缕蚕丝织就的扇面竟然被金蛇生生窜出两个孔洞,蛇身速度不减,朝着萧景琰的双眼激射而来。

萧景琰本能地闭起双目,他早有戒备,上半身在空中顺势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随即翻手将折扇追着金蛇的尾巴甩了出去,沉重的乌木扇骨此刻仿佛变成了压迫力惊人的巨大暗器,将金蛇的退路完全封死!

而就在两条金蛇向萧景琰发起攻击的时候,蔺晨也动了。

脚踏乾坤八卦,沿着山壁直接攀到岩顶头骨的位置,随手挽了个剑花,削掉一连串意图偷袭的三角蛇头,另一只手向着头骨天灵盖的位置稳稳扣下。

不是无知,也谈不上无畏。

只是我相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亦相信你足以将这份未曾宣之于口的默契领会。

一人如泥牛入海,两人方可逃出生天。

“轰隆——”

山门大开。

 

“怎么样,那两个鬼东西没碰到你吧?”蔺晨抹了把脸,脚下依旧不敢放松,蛇群分明不想放过到了嘴边的肉,除非山道内放下断龙石,否则还真不知道它们会追多久。

“无碍。”萧景琰摇了摇头,尽量不耗费太多的力气在说话上。

尽管,那一刻鼻侧冰冷粘稠的触感仿佛将血液都冻结。

通道的尽头终于不再是石室,而是一处被当中斩断的石桥。

巨大的缺口似外力不似人为,断桥对面,是另一个石洞的入口。

往好处想,人身负武功而蛇虫则无,只要越过这处断桥,蛇群之危则应势而解。

可问题在于,缺口宽足数丈余,就算换做当今武林绝顶的轻功好手,也无法在中途不借力的情况下一口气横亘。

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山谷,身后是紧咬不放的蛇群,蔺晨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侧头冲萧景琰露出一个笑容,在这危机四伏的背景下,却莫名地染上了几许温情。

萧景琰眉心一动,竟也仿佛应和一般微微勾起了唇角。

“可别踩空了。”蔺晨眨了眨眼,下一刻,人已经如鹏鸟一般飞掠出去,萧景琰深深吸了口气,随即亦揉身而起。

即便知晓那人悬在空中,可他的肩膀极稳,稳得就好像脚踩在大地上一样。

那感觉犹如边关的苍茫故土,它让人心安。

萧景琰想,纵其一生,之前没有,恐怕之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一刻,让他能够将轻功步法施展到这样近乎濒死的极致。

风刮在脸上,像是淬了火的刀。

而刀尖与心脏之间,仿佛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落地后,萧景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头,因为他知道,就算此刻回头,目力所及之处也不会再有那人的身影。

萧景琰做了一个动作。

他的右手覆上左肩,那里绣着一只龙头。

金龙五爪。

龙纹袍一直是贪狼王身份的象征。

只是人们鲜少知道,这一身黑袍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萧景琰用力一扯。

倘若此处有旁人的话,或许会惊讶的发现,那背上的五爪金龙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一般,冲天之起,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踪迹。

萧景琰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和停滞,旋身弯腰一手扣住断桥的缺口,手中的金色什物几乎以人眼不可辨识的速度轰然向下掠去。

同样是金色。

袭击萧景琰的是蛇,而飞下断桥的,则是龙。

“龙头”一口咬上青练,两厢俱是软器物,当即绞得严丝合缝。

蔺晨只觉下坠的势头一缓,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力自下而上,宛若天幕倾塌、水流倒灌;这是一股至刚至强的霸道之力,与坠落相抗衡,开天辟地般摧枯拉朽。

顺着那条仿佛自九天而下的金光,蔺晨望见了那人如玉的面容,剑眉星目,势若雷霆,他的身后,似有金龙盘旋环绕的虚影。

天道无情,而王气不死。

掌心交握之际,他们再次听见了彼此擂鼓一般的心跳。

那是活着的证明。

 

“不愧是王爷,身上保命的家伙真是不少。”蔺晨大口地喘息着,方才的孤注一掷固然有惊无险,但着实对他负担极大。

那金色什物为望天犼的一根脊筋,这种出自北方的凶兽现下已经绝迹,这唯一的一根乃是大梁王室传承了百年的宝贝,不但尘垢无扰,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当年萧景琰自请驻守边关时,梁帝命足足八位绣娘织工,耗费三月有余,才将一整根望天犼脊筋绣入黑袍,赐予萧景琰防身,这一披挂,就是十二年。

而今,望天犼筋一出,黑袍自然不复存在。

“本王毁了你一把折扇,现在赔你一件衣裳,咱们两不相欠。”

萧景琰的语气太过刻意,蔺晨一时有些错愕,却在对上那人暗含笑意的双眼时心下一片了然,不由大笑出声。

生死一线之间,到底谁欠了谁,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

殊不知早已是牵扯不断,纠缠不清。

到底摆脱了蛇群围攻的心神一下子放松下来,萧景琰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命运有时候却从不给人哪怕一丁点儿喘息的机会。

“阿弥陀佛,佛门重地,何人喧哗擅闯?”



未完待续

这一章从白天到黑天,写得我肝肠寸断,我表示真的没有自己先演一遍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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