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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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武侠】江湖有酒19

第十九杯酒


寒冬腊月。

凛冽的北风肆虐地刮在脸上,头盔内侧贴近皮肤的地方冰冷刺骨,稍微一动,仿佛就能撕下一片血来。

战鼓号角声逐渐远去,落寞夕阳仅余一道残喘的霞光,胯下战马咆哮出一连串白雾,林中风雪愈发得大了。

前方奔驰着另一匹黑色的战马,马上的人左肩插着一根金色尾羽的箭,鲜血一路蜿蜒流过他赤金色的甲胄。

金色羽箭,唯大梁王室子弟所享。

萧景琰拍马而去的时候,脑袋里早已忘了老将们关于“穷寇莫追”的告诫。

初出深宫内苑、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急需用不世的战功来证明满怀的一腔热血。

给他人,也给自己。

北方蛮夷的首领,统治着极北之地的十六部州 ,每每于冰寒之季侵扰大梁边关。本朝将帅久降不下,抓又抓不到——以游牧为生的蛮夷单说马上的功夫丝毫不逊色于大梁骑兵。

这样一条“大鱼”,萧景琰当然不可能放过。

被单纯的胜负欲冲昏了头脑,他缀着那人一路奔袭,眼中再盛不下其他,就连何时同亲兵失散也全无在意。

一场厮杀在所难免。只不过蛮夷首领的力量大大出乎萧景琰的意料,他单手提着刀,刀身尚未出鞘,可是他那异色的瞳孔中已经露出了比刀锋更可怕的杀机。

风雪大盛,吹得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萧景琰很想伸手去擦干眼角的雪水,可是他不能。

任何一个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和错误。高手相争,除了攻击招架闪避外,任何动作都是不必要的。

萧景琰感到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经开始在严寒中抽痛。就像是一根根崩得太紧已将崩断的弓弦。

映着莹白雪光的刀锋擦过额角,他听见那蛮夷首领略显怪异的腔调: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畏惧死亡的人总不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一瞬间,苍穹染血,满目赤红。

 

“王爷!王爷——!醒醒!——萧!景!琰!”

猛地睁开双眼,萧景琰一时有些怔忡。对上身下蔺晨不掩担忧的视线,看到他自己锁在那人咽喉上的手,仓皇着想要放开,却一下子牵动了内伤,整个人再次跌了下去。

蔺晨一直注意着他的状态,当即稳稳揽住他的身体,任其依在自己肩头平整呼吸。

如果可以的话,他早在发现萧景琰昏厥的第一时间就该为他梳理体内真气的,可惜眼下两人丹田空空,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但是那又如何呢?至少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至少萧景琰的状况要比他预想得好上太多。

最后那一掌的掌风可堪震山碎石,尽数打在萧景琰身上,不说筋脉尽毁,稍有不慎便要当场殒命!可从萧景琰目前的脉象上来看,尽管内伤严重,却也绝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萧景琰重新睁开眼。撑起身体走到河道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清冽的山泉水多少抚平了纷乱的思绪,萧景琰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只觉右眉峰处沙沙得疼。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地形应仍在碧山山系之中,你我跌落的那处山崖下方水流迅猛,不好说一路被冲到了哪里。”也亏得两人落入涨潮的河道之中,否则内力尽失又无外力凭依,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蔺晨三两步走到萧景琰跟前蹲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碧色的瓷瓶,一只手轻轻扳过后者的下颌——因为太过于震惊,抑或是力有不逮,萧景琰竟一时没能反应,乖乖地任其剜出一股散发着草木香气的青色软膏涂抹在自己的眉梢额角。

“眼下内伤爱莫能助,这外伤总不能置之不理吧,”蔺晨说得冠冕堂皇,手底下的动作却极为细致轻柔;末了,还特意补了一句道,“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多多海涵。”

这般先斩后奏的可恶嘴脸,也亏他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萧景琰狠狠地咳了两声,身体内部无不在隐隐作痛,唯有额角的伤口一片清凉,连带着灵台一时也清明不少,想必是要归功于那瓶药膏的效用。

“你内伤破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寻出路要紧,王爷可还能走?”蔺晨起身冲萧景琰伸出手,后者也未拂了他的好意。

两人互相扶持沿着水道一路前行,左右入眼皆为嶙峋峭壁,只露出头顶狭长的一小片天幕,星光明灭,东方隐隐泛起微霞。

当第一缕天光穿过黎明前的重重雾霭照亮幽长的山道时,蔺萧二人无一不被矗立在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那是一尊依整面山壁而凿,高足有十数余丈的大愿地藏王佛像法身。

左手人头幢,右手甘露印。气势恢宏,宝相庄严。

太阳跃出江面的一瞬间,晨光微稀,而佛光似大盛。

“难怪……”蔺晨喃喃道。

悬空寺向来以藏有大愿地藏王六道法身而受四方供奉,但实际上,寺内能够寻到的法身仅为五尊。历代住持的解释皆为地藏王那第六道法身已化作碧山山体,永镇江中。蔺晨原对这类神神道道的说辞极为不屑一顾,如今方知到底是自己眼界狭窄。

这偌大的檀陀地藏法身,不恰好正是碧山的一部分么!

既然悬空主持有此说法,必然是知晓碧山之中藏着这么一尊大佛的,而这尊佛像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他们刻意隐瞒?同样,能够化出檀陀地藏虚影的那个老秃驴,又会是何身份?寺中人又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们本是为玉佛而来,谁想玉佛的下落非但没有找到,倒遇上了更匪夷所思的事情。

“蔺少阁主,你观那佛像右手结印处,是否有些不同?”萧景琰忽尔开口问道。

甘露印本是虚掌结印,拇指与中指握成一个不闭合的圆环。正常望过去,当透过中空的圆环露出地藏菩萨法衣的纹路,但是这一尊佛像右手结印成环的地方,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无人洒扫杂草丛生,依稀是漆黑一片。

蔺晨不由走近了些去看——

“王爷好眼力,那是一处洞口。”

尽管一整个晚上在山道中的遭遇足让人心力交瘁,但眼前一个开凿在巨大佛像之中的隐秘洞天,仍叫人心痒难耐。

两人内力恢复不到两成,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手脚并用攀着岩石山壁缓缓而上,经由佛像盘坐的膝头顺着法衣的褶皱一路来到右手结印处。

拨开洞口垂落的绿色植物根茎,萧景琰划开火折子,同蔺晨并行向内走去。

骤然闪亮的光线让人本能地闭起双眼,复睁开之际的震诧比之方才见到晨光中的大佛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壁高悬着拳头大小的金色宝珠,遇见火光便会自动发亮。

紧接着,呈现在面前的一切宛若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这里有箱、有柜、有桌、有床。有山水纹的多宝阁,有海八怪纹的观音瓶,有百宝嵌飞鸣的食宿拜匣,有掐丝珐琅宫殿亭式的佛塔。

而所有这些什物,全部都是用黄金所铸。

就连床幔的纱帘都是用金丝编成的。

“果然是别有洞天,此生能得见吕三爷的金屋,当无憾而。”蔺晨习惯性地想要挥扇,却想起他的老伙计早已“葬身”蛇窟,只能悻悻作罢。

“吕三爷?”

“王爷或有所不知。前朝北地有一巨贾,一不爱美人,二不爱美酒,偏偏对这黄金情有独钟,传言他拥有的黄金比当时任何一个人都多得多。他曾命人打造过一间‘金屋’,屋内各式器具均为纯金质地,就连墙面和地板都镀上了一层纯金。而后因战乱吕三爷下落不明,不曾想这‘金屋’却被运来此地,藏身于碧山大佛像内,实在有趣。”

“黄金虽好,可惜太冷,太硬,也太无情。”萧景琰轻轻拂过金桌的边缘,那里积攒了不少灰尘,仿佛很久没人打扫过的样子。

“啧啧,所以说这金屋里,合该要藏着美人才对!”蔺晨顺势调侃了一句,任谁冷不防见到这么多的黄金都不免要偷着笑上一笑。

哪怕它们并不属于他。

“还不只是一个‘美人’。”

萧景琰观察得仔细,所以很快便在角落的一口方形龙纹箱前站定。

无他,这口箱子有近期内被打开过的痕迹。

“呼啦——”

尽管萧景琰暗中蓄力,但实际上开箱后并没有任何暗器发出,箱内明黄色绒布上收藏着的东西垂首可见。

蔺晨几步走到他身旁,自然也看到了。

那两尊玉佛。

在这样一个意外的地方,以这样一种措手不及的方式,找到了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玉佛找到了,至少可以证明蔺晨关于空静乃幕后真凶的推测有极大的可能是真的。

就算如此,尚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令人费解,空静这么做的动机在哪?

从皇宫大内的玉佛被幽灵盗盗走、萧景琰奉命追查至紫气东来阁,玉佛再次失窃并留下关于赤焰功法的讯息、碧山悬空主持疑似死于赤焰掌下,玉佛同样遭窃、直到赤焰掌大闹天泉山庄——整件事无不透露着诡异与矛盾的气息。

如果空静真的杀死了悬空住持,那么他是从哪里学到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赤焰掌法?如果他已经学会了,又为何要不择手段地集齐三尊玉佛而不是为了防止旁人得到单纯的毁掉它们?

而倘若空静是最早放出讯息的那个人,且不说他年纪轻轻从何得知这样的秘辛,他都无法打出足以夺命的那一掌。换句话说,空静若真是为了玉佛内藏着的赤焰功法监守自盗,那么杀死悬空住持的就一定另有其人。

真相究竟如何,大略只有空静自己才能给出一个交代。

 

蔺晨望着萧景琰的侧脸,初见“金屋”时的窃喜业已淡去,他虽然不清楚萧景琰同空静有几分交情,但任谁终归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走上歧路。

正当蔺晨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景琰已经回过身来,将其中一尊玉佛塞到他怀里:“天已大亮,再不走的话,被人撞见可就前功尽弃了。”

“唉,只可惜时间紧迫,不然我倒真想搬上一两件‘金器’回去。”

“老阁主不会连这点银子都缺着蔺大公子你了?”

见萧景琰语气如常,蔺晨也多少放心些。原路折返越过山脚,目所及处尽是大江一片,不见有船只经过,滚滚江水将碧山围成一座孤岛,恍若苍茫无尽。

蔺晨正打算翻翻有没有随身携带江左盟的烟信,只见萧景琰从怀中掏出一管类似短笛的巴掌大小器具,放于唇齿间用力一吹。

清越的调子扶摇而上,仿佛洞穿了九重天外,不多一会儿,只见一只白头黑翼赤爪的角鹰自东方盘旋而至,夹带着劲风稳稳落在萧景琰的肩头。

后者自内衫撕下一黄一白两片丝帛,系于鹰爪,顺势抚弄了几下它背上的黑羽,“速去告知战英本王的所在,他自会知道怎么做。”

角鹰亲昵地蹭了蹭萧景琰的掌心,继而发出一计高昂的清啸,振翅而起,如利箭一般窜出,扎向辽阔天际。

“这鹰竟能通人语?”蔺晨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它名唤吴钩,乃本王亲自驯养,自然比旁的要聪慧些。”说起吴钩,萧景琰的话语里不无骄傲,那曾是他人生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段记忆。

“咳咳——”许是方才吹动鹰哨牵起了内伤,萧景琰着实咳了好些功夫,蔺晨忙扶他依靠着背风的山壁坐下,“眼下只等战英前来,我去生些火,王爷还是先略做调理为好。”

没有多余的内力烘干衣物,湿漉漉的罩在身上绝对算不得舒服,萧景琰原本内伤就重,再被江风这么一吹——蔺晨无奈地摇了摇头,只盼皇室子弟真的有龙气加身,能多护他一时了。

“蔺少阁主可知,那石室内的老僧是何人?”

“自琅琊阁建阁起的百年间,曾将莲华三昧练到极致的人,悬空寺内屈指可数,我寻思了一路,也未能对照出符合那秃驴身份的人来;更何况他举止疯癫毫无章法,恐怕早已走火入魔也未可知。”蔺晨摇了摇头,若想深挖此人的身份,恐怕要等他回阁内翻阅陈年卷宗了。

“倒是玉佛之事,王爷准备如何处置?”再三思量,蔺晨还是问出了口。

“蔺少阁主说笑了。江湖事江湖了,死得既然都是江湖中人,哪里轮得到本王处置。”萧景琰闭目调息,面容似清冷一片。


未完待续

未来四天浪在妖都,没有设备更新不能……下次更新最早在周四,也可能是周五……下一章玉佛案主体基本就可以结束了,进入2号副本。

顺便鄙视一下冬天开始到现在已经连着感冒了三次的我。s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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