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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杯酒
小沙弥两手拎着装有山泉水的铜壶,晃晃悠悠地朝院子里走。
他不是很擅长应付住在里面的那位施主,虽然样貌是一等一的好,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人身上的煞气太重,不太舒服。
更何况,大师傅明明说过,七月三十,全江湖的人都跑去临安凑热闹了,为何这人还赖着不走?
“你可知道他是谁?”幽竹石径中走出月白袈裟的僧人,眉目温润和善,隐有佛相,“紫气东来阁的那些宝贝,大抵他是看不上的”。
一边接过小沙弥手中的铜壶,率先向前走去。
小沙弥不明所以,垂首跟上。
“桐里不产茶,萧兄恐怕是要失望了。”白衣僧人将铜壶置于炉火之上,形容颇为遗憾。
“桐里虽无茶,却有个会煮茶的千面佛。”绛红色广袖衣袍的男子勾了勾嘴角,一脸的胸有成竹,“出家人不能藏私,大师傅还不快把上好的恩施玉露拿来。”
大师傅法号空静,长于易容之术,江湖人称“千面佛”。而除了易容术之外,空静还煮得一手好茶。
茶好,若砌煮之人不谙古法,凭白暴殄天物;而对饮之人,若牛嚼牡丹,则风雅全无。
故而侠士纵酒,隐士品茗。
各有各的道。
而萧景琰却是个异类。
贪狼王有个怪癖,不驻边关不饮酒。
“这时候反倒拿出王爷的架子了?我可是听闻你近日没少‘欺负’我的小弟子。”空静瞄了眼缩在身后的小沙弥,语带调笑。
“罪过罪过,小王眼拙,竟不知是大师傅的高徒,”萧景琰也配合得很,连忙从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白玉的配饰,“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
“少搬弄你那套官场的东西,”空静失笑地摇摇头,清丽的面容让人见之忘俗,“给出家人见面礼,亏你这闲散王爷想得出来。”
“哈哈,是小王的疏忽,”萧景琰摆了摆手,眉梢一挑,倏尔拊掌道,“来日必定多捐些香油钱,都记在小师傅的名下。”
“如今外头乱成一锅粥,也就你还有心思偷得浮生半日闲。”空静不欲再同其打诨,将装有恩施玉露的茶包取出,待水烧好,经沸水冲泡,芽叶复展如生,初时婷婷悬浮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平伏完整,汤色嫩绿明亮,如玉如露,观之悦目。
“连大师傅都说这世道乱了,看来篓子捅得可真不小。”茶香浓郁,沁人心脾。萧景琰眯了眯眼,语气不甚在意。
“出家人心虽在红尘之外,奈何皮囊深陷江湖之中。该来的麻烦,一样也躲不掉。”空静莹白的指尖端起翠色的茶盏,微敛的双目,如渡众生的佛陀。
“大师傅说的是呢,江湖之大,竟让人连安心饮一盏茶的地方都没有。”萧景琰耳朵动了动,察觉庭院外的脚步声,无端叹了口气。
“江左梅长苏,见过空静大师。”
不光是江左梅郎,大多年长些的江湖名宿在千面佛跟前都不会端架子。哪怕空静是个相当年轻的僧人,他也实打实地顶着“空”字辈的法号。
佛门按法号论资排辈,悬字辈已生者寥寥,接续的空字辈多为德高望重的大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蔺大公子曾经做过一个非常阴暗的推论:空静号称千面佛,他当然可以把自己易容成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和尚“招摇撞骗”——毕竟人们总是对长得好的人多些耐心,指不定内里和其他空字辈的老秃驴们不差什么。
梅长苏对此一笑置之,琅琊阁囊尽天下隐秘,他这位友人恐是习惯使然,见到谁都觉得背后龌龊。
“梅宗主,”空静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指着身旁的石座邀请道,“陋室粗茶,还望宗主见谅。”
“大师说笑了,”梅长苏信步入席,“倘若千面佛亲手煮的茶还算‘粗陋’,普天之下怕是再无香茗了。”
似乎被刻意遗忘的蔺大公子半点都不在乎——他和佛门秃驴互相看不过眼,而空静这人也算有些凡俗的气性,见蔺晨不主动问好,更是招呼都不招呼一下——径自走到萧景琰一侧的石桌旁坐下,折扇一开,笑容依旧风流倜傥,恣意逍遥。
“小民见过王爷。”
口头礼数是有了,却不见蔺晨其他动作,不知他性子的,怕是还要以为这人在故意藐视皇权呢。
梅长苏有意解释一句,不想萧景琰先发了话:“阁下是?”
江左梅郎暗中发笑,此前听蔺晨所言,两人应是见过面的,蔺晨本想当着空静的面套个近乎,只可惜贵人多忘事,萧景琰已然认不出他。
“山野之人,姓名不足挂齿。”蔺晨也不恼,自顾自地翻了只茶盏,既然没有人奉茶,他只能自己动手。
“蔺大公子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蔺晨的动作驾轻就熟,空静也由着他折腾,嘴上却是不饶。
“我嫌不嫌虚呢,还真不劳大师挂心。今日是梅宗主有事。”蔺晨抿了口茶——茶的确是好茶,这一点他也不能说违心的话,若非梅长苏执意要走这一遭,他才懒得和这秃驴两看相厌。
“实不相瞒,今日冒昧前来,确有一事相求,”未免两人真的起什么冲突,梅长苏接过话道,“悬空住持遇难一事想必大师已有耳闻。”
空静面色不动,微微颔首。
“那不知大师可知,下一任的悬空寺住持之位,传于谁手?”
空静这才抬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惊诧,“悬空寺内部之事,梅宗主又从何得知?”
“江湖人总有江湖人的办法,”梅长苏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大加赞赏,“消息不日便会传出,为表诚意,当由我亲自前来告知大师。”
“梅宗主所求可是有关玉佛失窃一案?”空静心念一转,隐隐猜到他的来意。
“由于某些缘由,我必须要插手此事。”悬空寺乃佛门重地,江湖中人不便随意造次,若无寺中人配合,事情查起来怕是诸多不易,一个处理不好,反而要生祸端;故梅长苏以先一步得知的消息示好,便是希望得到空静这位新任悬空寺住持的首肯。
没错,任谁都未曾料想,悬空大师所属意的接班人,竟是空字辈中最为年轻的空静。
连空静自己都有些错愕。
江左梅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没等空静有所回应,在一旁默默听到现在的萧景琰忽然开了口:“你姓蔺,莫非是东海琅琊阁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