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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杯酒
幽灵山庄一点儿也不像幽灵山庄。
青砖碧瓦,朱漆大门,铜锁雕刻成上古兽首,廊壁描摹着百鸟朝凤。
水榭九曲通幽,错落的柳木细碎了晌午微醺的光线,四下大片的繁花似锦。
偶尔有清亮的啼鸣,伴随着薄纱翻滚间若隐若现的美人素手拨弦,若说桃源也不外乎如是。
“啧啧,不想大名鼎鼎的幽灵盗还有这等闲情雅致,着实让人意外。”
“温饱思淫欲,饥寒生盗心。手上既然有了银子,当然不能亏待自己。”
“哈哈,王爷想必是从未曾亏待过自己了,”蔺晨伸手折了段粉中带白的木槿花枝,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皇宫内苑,又该是何等华贵雍容?”
“美则美矣,终归少了几分恣意。”萧景琰摇了摇头,再巍峨的宫殿,又怎能比得过江湖逍遥。
“庄主,贵客已至。”
血苍木冠束发的男子一袭牙色外袍,鸦青內衫,面如暖玉,垂眸抬眼间,一段风流全在眉梢。
并非江湖上熟悉的面孔,至少蔺晨不认得。
“得王爷同少阁主大驾光临,鄙庄蓬荜生辉。”
身着云衫水袖的美艳婢子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小巧别致的食盘置瓜果香茗、花饼软酥等等不一而足。
“听般若提及,两位是为湖中玉而来。”
“既为湖中玉,亦为幽灵盗。”
“老实说,王爷能识破般若非幽灵盗,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倒是庄主隐匿身份之深,手段不得不让人钦佩。”
“王爷说笑了,饶是如此仍被王爷寻到,若再招摇些,怕是要横生事端了。”
“庄主就不怕本王追究?”
“王爷如果想要追究的话,今天带来的就不会是蔺少阁主了。”
江湖事江湖了。以萧景琰的身份,本可以带着亲兵就地将幽灵山庄踏平,但他最终只携了蔺晨前来赴会。
然而幽灵盗这番推测,蔺大公子却是不太乐意。
“庄主莫非是小瞧了蔺某?幽灵盗的真实身份,想来会有大把的人愿意向琅琊阁打听。”
“呵呵,既然如此,就要看王爷想知道多少湖中玉的消息了。”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岂敢,只是秘密之所以值钱,无外乎是知道的人少而已。更何况,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难保王爷将来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呢?”
“王爷高明,竟是将我也算计了进去啊。”蔺晨苦笑道,原以为萧景琰不曾对他同行有异议乃是出于彼此之间的“情分”,而眼下的情形却再明显不过:皇家势力不会过分介入江湖中事,而借买卖消息的琅琊阁钳制幽灵盗却再合适不过。
萧景琰这是笃定他不会反咬一口么?
虽然他大概是……不会。
一向以算计别人为乐趣的蔺大公子,鲜少碰上这般无知无觉中丧失主动权的场面,一时颇有些五味杂陈之感。
“好说。”萧景琰淡然地抿了口茶,八风不动。
“玉佛虽为我所盗,却并非在我手中。”双方达成默契之后,幽灵盗坦言道,“我对玉佛毫无兴趣,之所以出手乃是为了还一份人情,至于说什么赤焰掌重现江湖云云,抱歉,我并不比二位知道得更多。”
“委托你盗走玉佛的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说到这里,幽灵盗不由地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一个很美的女人。”
“那幽灵盗的话,王爷信上几分?”
“七分总还是有的。倒是他话里提及的那份‘人情’语焉不详,恐怕与他本人的真正来历有关。”
从玉佛到幽灵盗,再到神秘的女子,原本清晰的线索脉络犹如溪流汇入江海,逐渐淡去了原本的形状。
这神秘女子同赤焰掌林燮是什么关系?
万宝会上的诡异鸣啼和杀死悬空住持的凶手,究竟是不是同一拨人?
还有那从未曾出现过的“第三尊玉佛”……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和真相?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幽灵山庄,正门前方是一大片桃林,换做是初春三月时节,草长莺飞,想必别有一番盛景。
忽而有风掠过,带起一层薄薄的雾色。
蔺晨前脚还在同萧景琰说话,不过眨眼的功夫,回首身旁已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蔺晨心尖一颤。
“王爷——?”
一个大活人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联想到此地的桃林和雾气,蔺晨隐隐有几分明悟。
“居然是等在这儿的么?”
蔺晨也不恼,正相反,省了他诸多功夫去探究幽灵盗是诚心相交还是笑里藏刀。
区区一个桃花瘴,蔺大公子全然不放在眼里。
无论奇门遁甲还是五行八卦,凡阵法者,无外乎匿阵眼、隐生门,而后千种变化,诸多演绎。若想破阵,首先便要找到撑起整个阵法的关键所在。
蔺晨看似随意的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左旋身,连踏数步,再转;桃林的排布随着他的身法变幻而愈发稀疏,雾气也越来越淡。蔺晨手捏八卦步步推演,不过盏茶的功夫,已直逼阵眼所在!倏尔眼前一晃,一道寒光自鼻尖劈下,刀锋带起的疾风掀动片片嫣红如桃花入梦,银甲披挂的青年将军横刀立马,眉眼英气慑人,偏偏嘴角一抹浅笑云淡风轻,黄沙肆虐的战场残阳如血,两军对垒的号角旷远嘹亮,一将功成、枯骨如山。
万鬼哭嚎的荒野,染血的刀尖,唯有那人回眸一笑,艳丽逼人。
“萧景琰”似乎看到了他,没有持刀的手缓缓向他伸了过来。
没有男人不向往沙场,愿马上饮血,建千秋功业。
这样直白而热烈的邀请,蔺晨知道,他没有办法拒绝。
双手相触的一刹那,少年将军的身形轰然碎裂成无数片细小的花瓣,飘散到蔺晨的鼻尖,似乎还能够嗅到早春三月的料峭冷香。
蔺晨确是真的握住了一只手。
肤如凝脂,柔若无骨。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阳光穿过云层现出蓬勃的光芒,雾气终于尽数散去,桃林依旧清清冷冷,来往行人不多,恍惚一眼就能够望到尽头。
林中,站着一个素衣美人。
眉如远山,梢染鹅黄,发若悬瀑,只带一串璎珞坠子,清丽如同前朝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佳丽。
只可惜,女子双目暗淡无神,竟是个瞎子。
“不愧是琅琊阁的蔺大公子,不需妾身引领自可寻至生门。”素衣女子温婉一笑,即便目不能视,依旧姿态优雅。
“这是何意?”
“蔺大公子切莫误会,庄主并非有意刁难,这片桃花瘴乃是幽灵山庄的守阵之一,两位贵客走得匆忙,没有婢子引领,误入桃林实属意外。庄主知晓后特地命妾身来此接引。”
“王爷现在何处?”
“这边请”,女子素手一指,先一步转身,语调悠扬,“王爷不愧天潢贵胄,庄主这一阵桃花入梦不知困住多少英杰,王爷竟能全然不受影响。单是这份心智,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哦?这倒奇了。”蔺晨一时有些怅然。因他在阵中见到一身戎装的萧景琰,本还想问问对方看到了什么,谁知人家竟根本没有中招。
女子步速不快,穿行于桃林间无丝毫停滞,根本看不出是有眼疾的样子。蔺晨眯了眯眼,这幽灵盗手下的女子,各个都不能小觑。
见素染同蔺晨前后而至,萧景琰抚掌打趣道:“不知少阁主见到何种良辰美景,竟要美人相请才肯脱出。”
蔺晨一噎。思及桃花阵中所见,不由摸了摸鼻尖。
良辰美景谈不上,却足以牵动神魂。
“行至此地,便已算出阵。”素染轻抚鬓角,“目光”准确地找到蔺晨的所在,“身为幽灵山庄之人,妾身本不该多言,实则蔺老阁主当年救妾身于危难,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报答;如今得见其后人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找上庄主之人足音浮重,不似习武之徒,妾身同其擦肩,隐约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神秘的香气,绝非一般的胭脂水粉,妾身自幼浪迹江湖,还从未曾闻到过那样的味道。”
“美人,暗香。这故事真是愈发精彩了。”即便素染目不能视,蔺晨还是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姑娘这份人情,蔺某记下了。”
“诸事已了,妾身便先行告退。”素染后撤几步再入桃林,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踪迹。
“此女可信?”
“神情不似做伪,”蔺晨摇了摇头,“倘若幽灵盗故意派人扰乱我们的视线,大可编造些更明显的破绽,单单一缕香气又能说明什么呢?”
“幽灵盗是不是有所隐瞒,或许今晚就可以见分晓。”
“王爷的意思是,夜探幽灵山庄?”
眼下萧景琰已经找上门来,幽灵盗但凡不是如他所言单为“还一份人情”,必然会有所动作:是去示警同伙也好,知会“中间人”情况也罢,看好幽灵山庄,总能再抓出一条尾巴来。
然而,幽灵盗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彼时青砖碧瓦的庭院深深,此刻呈现出一派断檐残壁的衰败之相,破损的砖墙中生长着杂乱的野草,偶尔有乌鸦盘旋着低空飞过,发出不详的嘀鸣,什么美人丝竹、玉壶杯盏通通消失无踪。
“啧啧,说什么误入桃花林,这明摆着就是做贼心虚,用阵法拖住我们的脚步,方便他溜之大吉嘛!”蔺晨用脚扒开一块布满苔藓的砖石,口中喃喃自语道。
“方才在山庄之中,蔺少阁主可有瞧出半点不对?”萧景琰倒并非有揶揄蔺晨之意,实在先前的景象种种太过逼真,高屋华院须臾化作萧索废墟,“幽灵山庄果然名副其实。”
淋漓繁盛,皆为虚妄。
“他若还在或许我尚瞧不出哪里不对,但他这一跑——”蔺晨用折扇拍了拍肩膀,意味深长道,“我反而能摸清他的一点儿底细了。”
未完待续
想看琰琰撩鸽主的,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